文|阿探
在当代文学版图上,王方晨的小说如水墨长卷,在传统与现代激荡中徐徐展开一幅幅精神突围的纵深图景。他的短篇新作《快雪时晴》,以书法家老竹“空书”为核心精神意象,将个体命运与时代洪流融汇为文化解构与重构的清流,重塑重振了艺术人生及情感的本源性内涵。
王羲之的《快雪时晴帖》是小说的核心意象,是多变多义、确定与不确定合体以及可以无限延展、回弹的艺术意蕴空间。“快雪时晴”以自然之变,映照着老竹恋爱与婚姻的骤变、起伏;“快雪时晴”是艺术与情感的境界,映衬着老竹心灵笃定与结晶,是克制的温情与微妙心境定格;“快雪时晴”是人生境遇的隐喻,是对宁静人生的无限向往;“快雪时晴”是彼岸灯火,亦是艺术与情感复归化境的抵达。老竹的生命,正是传统生命之“克己慎独守心明性”的人生践行。他放弃了书法艺术变现的追逐,坚守了艺术与情感的本心本性,最终抵达不见笔墨的“空书”化境。
小说轻盈而进的叙事,构建了时代猛进中传统与现代激荡的整体性精神隐喻。
老竹的“空书”,是物态书法的退场,亦是以气驭墨的文人精神的凛凛然矗立。老竹弃绝笔墨,将毕生孜孜以求的书法,化为广场上如入无人之境的空中书写时,所昭示的不仅是传统文脉的坚韧根性,更是永葆文人精神的知识分子理性优雅而洒脱的抵御。时代演进在文本里,退守为老竹坚守不变的背景。一如他拒绝调入文化馆工作,他也拒绝了大型展览,宁愿选择与菊相守的宁静日子。
知音难求的时候,爱情是照见人性人心的棱镜。王方晨缘着古圣贤精神世界的无垠与神思共感,在知音难觅中构建了罕有的老琴师阮阿庆的人间会心。
阮阿庆对于文本而言,是一个基石性人物,是他山之玉,他破防了老竹冰封的心田。他更是小梅与老竹人海中彼此找见对方的人海灯塔,他的琴弦拨动亦是老竹书法艺术的镜鉴。这对老“知音”的相遇绝非偶然,两人空书空弹的倾情相和,以及菊与小梅的平淡语言及不为人所理解的点滴行为等等,都是人物心灵动影的定格。小说近乎白描的叙事,意在为人物画魂。无笔无墨之空书,无琴无弦之空弹,既是艺术化境的呈现,亦是老竹与阮阿庆艺术人生的化成。
老竹、阮阿庆、小梅构成的叙事三角,既是情感纠葛的载体,亦是大时代背景下文化转型的缩影。小梅的归来,无异于一场迟暮的春雪。这个世俗女子在岁月磨蚀中最终以珍珠的质地回归,如同当年款款而来的笑吟吟的“我来看看字”。她在拍卖会上高价购回老竹旧作,不是经济优渥的完胜,而是真爱历经岁月打磨的觉醒。她最终读懂了老竹,那颗飘逸在空中书写里的金子之心。作者让小梅最世俗的回归腾升为最诗意的心灵救赎,正如雪地里融化的字迹,在春天里重获新生。
菊之报恩式结合,完成了生命从物态层面向纯粹精神空间的升华。“你写你的字”,是菊对老竹生命存在方式的理解与接纳。菊的汲水、整理笔墨,是对老竹艺术世界的共建与呵护。在老竹生命中,菊生则与其“纸墨共生”,亡则与其精神共生。菊的逝去,是人间最凄美的生命顿悟。
这个用生命全部寄望汲水洗墨的女人,把对早夭孩子的全部爱转化为对老竹的守护,她用十五年光阴将报恩纯化为对纯粹艺术的守护。她说出“要好好活。我是不能了……”,不是人世遗憾的叹息,而是参透生死的顿悟,亦是对短暂人生的莫大满足。她的亡去与老竹折笔尽墨,是王方晨暗自蓄力的叙事灵飞——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,而是将生命能量植入书法艺术的化境抵达。
小说叙事最终表明,真正的艺术与爱情存在于超越形式的精神共情共振中,永远是一种心之力。艺术真谛不在于形之存在,而在于魂之真及飘逸。阮阿庆琴弦的崩断与重生,则完成了艺术生命的跨时空精神性传递。
留白是王方晨小说的叙事特质体现,真正的爱情与艺术在于会心,无须任何解释。王方晨极简了老竹与小梅重逢后的对话,让“手牵手”与空书达成人间默契。显然,王方晨以“留白”的空灵阻击了情感泛滥,揭示了真正的理解是对彼此精神空间的尊重与给予。老竹情感世俗意义的“不圆满”,更是对才子佳人是圆满期待的彻底解构,确立的是给予艺术生态环境的新陪伴模式(菊的陪伴),更是确立以小梅最终对老竹书法价值的充分理解的爱情最高形态——接纳对方精神世界。
王方晨优化升华了爱情的核心——“知己”精髓的现代性书写,让爱情最终凝结为确认个体的精神存在。
《快雪时晴》将书法从案头艺术转化为公共空间的行为艺术;小说打破了古典笔记体与现代小说的界限,创造“空书体”的逸飞文体范式。小说书写的是文人心中的一种理想,一种坚守,乃至一场精神驰骋。小说以不变最终击溃了千变万变的骤变,包括菊与小梅,经历磨难与岁月磨蚀,她们骨子里的本质没有变,而是愈加纯澈。菊和小梅的出现是一缕光,她们照亮了老竹的人生,让人文主义者的坚持回归了本真意义。
他们都有一颗金子般的心!王方晨借着王羲之的诗意,大象无形地给出答案:真正的文明,永远生长在现实土壤与理想星空的连接之处,根植于孤勇者的孤独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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